江猪与白鳍的传说

乐在银城

洞庭湖里有两种像鱼又不像鱼的东西:江猪和白鳍(学名白鳍豚)。江猪灰黑肥大，样子像猪，有股腥气;白鳍洁白苗条，雌雄成双成对游动，很少脱伴。春夏涨水或变天时节，江猪总要拱出水面，露一露脑壳和脊背，马上扎入水去；过一阵又来一下。渔民把这叫做“江猪拜风”。它看见白鳍就追，还有一股穷追不舍的劲。江猪为么子要“拜风”?为么子要追白鳍?这里头有个故事。

早先，洞庭湖君山有个大财主，名叫江先生。他有个独生女儿，生得白嫩苗条，人称“白小姐”。从几岁起，江先生就教她读《女儿经》，学“三从四德”，让她长大后嫁个门当户对的富豪子弟。但白小姐生性活泼，喜欢跟家里的男女长工谈谈笑笑，往往遭到她父亲的严厉训斥。

没想到白小姐真的爱上了家里的一个年轻长工。这长工长得健壮英俊。他不光勤快忠厚，还会唱山歌学鸟叫。他们想在一起说说话，叙叙相思，但江先生管束很紧，总找不到机会。

有天刚断黑，小姐在绣房洗澡，窗户上一阵窸窸窣窣，一个纸坨子掉在梳妆台上。洗完澡打开一看，上面是那长工写的四句山歌。

纸闭纱窗舌舔开，一丛鲜花盆内栽；

心想伸手掐一朵，只怕刺多摘不来!

白小姐看了又羞又喜。就翻过反面也写了几句：

纱窗虽紧打得开，闺门虽紧缝筛筛（缝筛，指缝隙多，有洞孔）；

只等三更鸟雀叫，风吹花瓣出墙来。

她把它也搓成个坨，从窗户眼里丢出去。丫环跑进来，说是老爷叫她去点书，白小姐冇法，只得到父亲房里点了书，回到绣房。她哪里有心思读书，竖起耳朵听外头。看看打了三更，墙外树林一阵鸟叫。白小姐慌忙起身，草草收拾了一下，悄悄打开房门。堂屋里亮，爹还在那里摇头晃脑读书，娘也顶门坐着绩麻呢!白小姐吓得缩身打转，心里好似一团乱麻。外头鸟叫声一阵紧一阵，急得她在绣房楼上团团转圈哩。

过一阵，鸟叫声停息了。白小姐又失望又难过。窗棂上又传来指甲轻敲的剥啄声。她晓得长工还在窗外，就拿来一张纸写了几句诗:

且丢丢，且丢丢，

劝郎今夜暂回头!

爹读文章才开首，

娘绩长麻刚上油。

妹家人多耳目广，

叫我如何下绣楼?

且丢丢，且丢丢，

劝郎今夜暂回头！

她刚把纸坨丢出去，外面一声呐喊，传来撕打的声音。白小姐吃一惊，正打算开门看看，房门却被撞开了，江先生闯进来，后面跟着一群家丁。

江先生大叫:“下贱货，做的好事!”他把两个纸坨丢在她面前，吼道“他怎么勾引你?快说!”

白小姐又羞又急，因为那长工五花大绑拖进来了。她慢慢镇定下来，说:“爹，他有勾引我，是我自己愿意的，放我们一条生路吧，我跟您下跪了!”白小姐跪在爹面前，哭得眼泪巴腮。江先生娘子也一路哭着说:“老倌，我们只有这根独苗，你就饶了她吧，到底是亲生骨肉呀!”

江先生见女儿哭，堂客也哭，心软下来。但调头看见那长工，焰腾腾怒火哪里按捺得住!他眼珠血红，吼叫：“反了!反了!家奴欺主，败我门风，罪责难逃!饶得了你的死饶不得他的亡!来呀，拿麻袋!”江先生转身要走，白小姐死死抱住爹的脚，哭着替他求饶。江先生一脚把她蹬开，走了。

那长工被装进麻袋，丢进了洞庭湖。不久，白小姐也跳自杀了!

女儿死后，江先生娘子也发了神经，疯疯癫癫又哭又闹。江先生在屋里捱身不住，就把家事托付一个心腹家人，带上一大笔钱，出门做生意去了。

一晃就是十多年，江先生在外头赚了一笔大钱，就想回家看看。这天，他的大商船泊在岳阳楼下。他信步走上楼来。岳阳楼上游人很多，官绅富豪划拳饮酒，歌吟弹唱很热闹。里头有个年轻女子，头上系个白结，穿身白纱衣，长得蛮漂亮。她又唱歌又吟诗，逗得那些穿绸缎的大爷七颠八倒。江先生原是个色鬼，眼珠子跟着她滴溜溜地转。觉得在哪里见过，但又记不起来。找人一打听，这女子叫白洁，是个人前卖笑的妓女。

第二天，江先生寻到那妓院，指名要白洁陪酒，白洁来了，但一不说笑，二不弹唱，痴痴地坐着像个猩宝（猩宝:傻子）。江先生虽扫兴，但毕舍不得她那美貌，当场赏了她一个锭子（锭子：金或银的元宝），还送了一把上等白玉摺扇;再向王婆婆（王婆婆：妓院的鸨母）讲好要白洁陪宿。没料想她拼死拼活不肯，才冇睡成器。

白洁越是冷冰冰的，江先生越是心痒难搔。他横直多的是钱，就出了个大价，让白洁脱籍（脱籍:旧时妓女要在官厅薄册上登记纳税。用钱为妓女赎身，在册上注销名字，叫脱籍）出来给他做小。白洁被带到他的商船上。江先生叫船工解缆，开往君山。

当时正值六月天气，湖面上风平浪静。船行到半路，江先生穿身黑绸裤褂，酒醉醺醺，闯进中舱，一把抱住白洁，就动手乱摸乱抠，撕她的衣裤。没料想挨了两个兜嘴耳巴，打得他两眼直冒金花。等他清醒过来，白洁已打开舱门，纵身跳进了湖水里。

江先生忙叫人打捞，哪有她的踪影?正惶急间，水面上忽然漂来一样白东西，捞起一看，原来是把那白玉摺扇。扇面写了几句诗:

麻袋装郎湖中丢，

剜去心头肉一瓯！

人世茫茫千般苦，

不如化作水东流。

你满口文章称道德，

为何跨进烟花楼?

眼前不识亲骨肉，

嘴里胡嘈手乱抠。

舀起悠悠洞庭水，

难洗今朝满面羞!

江先生看了，满面羞愧。忽然前头有锣鼓音乐声音。抬头一看，只见自己的女儿白小姐同那长工肩并肩，手挽手，站在水面上，向他冷笑。江先生恼羞成怒，叫船工拼力荡浆追赶。突然湖面刮起一股怪风，浪峰压过来，打进了船舱。江先生慌里慌张，忙跪在船头，一路磕头祷告:“洞庭龙君，潇湘水神，保佑我逢凶化吉，香烛三牲还愿……”

许愿心也冇得灵验，江先生还是落水淹死了。从此以后，据说白小姐和长工变成了一对白鳍，双双在洞庭湖里游来游去。江先生变了江猪。它见风就“拜”，见白鳍就追，一直到如今还是这样。

讲述者:张端元，男，三十岁，高中，汉，教师，白石塘沛林村

采录者:李昌明

流传地区:洞庭滨湖一些地区

采录时间:一九八六年八月

附注:同名传说还有益阳市李炎光、沅江县李建明各一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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